淑孝在快過年的時候發現懷孕了。

那天李仁堂叔的女兒回門，淑孝在喜宴上突然覺得異常惡心。站起身想到外面去，卻腿腳一軟暈了過去。再醒來的時候，已躺在床上。

當下她只覺得眼前一白，意識全無。待她睜開眼時，李仁正坐在床前。

“你醒來了，阿然。”李仁握著她的手，聲音輕輕的。臉上喜色與憐惜相互交織，半喜半憂，淑孝看不明白。

“溫良，我這是怎麽了？我不是正在菁菁的回門宴上麽？”淑孝有些不明所以，於是便開口問李仁。

“你暈過去了。”李仁溫溫柔柔的啟口，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，“阿然，以後可得仔細點呢。咱們有孩子了。”

淑孝不敢相信，楞了好大一會兒。

孩子，她和溫良要有孩子了嗎？

驚喜，擔憂，開心，又有點小害怕，淑孝的心起伏不定。可是看到李仁這樣高興，又如此小心翼翼。便也決定放寬心，不想這麽許多了。沒有生養過又如何，什麽都不懂又如何，月子沒有人照顧又如何。反正穿到橋頭自然能直。

李父的身子比之前還要差了，聽護工說，這兩天偶爾能看見帕子上咯的血絲。

他聽說了這個消息，頓時像打了雞血。只覺得神清氣爽，好像連病也好了許多，淑孝果然是個有福氣的人。李父在心中連連感謝上蒼，讓他有生之年還有含飴弄孫到機會。掙紮著起身給神明上香，又硬是要親自到亡妻的墓前和她分享這件喜事兒，李仁勸了許久都沒用。最後只得淑孝出面說。如果公公一定要去，便帶上自己。自己是李家的兒媳婦，理應親自稟明婆婆。可山裏的路不好走，李父擔心淑孝出什麽閃失，為了他肚子裏的小金孫，最後也只能作罷。囑托李仁帶上洋洋灑灑的一封書信一篇祭文，焚給已在極樂的妻子。

這個鎮子沿海，離著李仁家後院大約五六裏地的水面上，有個小孤島，這兒的人管它叫十島。從岸上撐一葉舟過去，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就能到。

十島很小，又沒有什麽物產，所以當地的人並不大上去。李仁十七八歲的時候，曾和幾個兄弟在島上修了一個帶籬笆院兒的茅草屋，那時候這個地方是平日裏幾個兄弟聚會的秘密基地。品茶喝酒，吟詩作畫，偶爾還說說鎮上的八卦。後來兄弟北上的北上，南下的南下，進城的進城，留在鎮子上的只他一個。

那院子如今已經荒廢了。李仁便在裏面養了兩只羊，又買了一群母雞。淑孝現在正懷著孩子，羊奶和雞蛋都是極佳的營養品，以後可少不得要多吃。

淑孝懷孕的前幾個月，吃什麽吐什麽，臉色奇差，整個人都蔫蔫的。到了六七個月的時候，卻像一個吹了氣的皮球，越來越圓潤。李父看得開心，李仁卻擔心孩子個頭大了，她到時候不好生。於是便開始控制她的飲食。在孕後期的時候，淑孝很喜歡到十島上來。餵餵雞餵餵羊，然後自己在兩棵樹之間的吊椅上躺著，發發呆，想想以後。常常一躺就是一整天。看著風吹雲動，期待著肚子裏這個孩子的到來。

李仁下學的時候總會來接她回家，於是附近的人們常能看見夕陽下水岸邊他倆牽著手的背影。

淑孝生的時候，李仁正在學校上課。男看護請假回了老家。淑孝一個人忍著痛慢慢摸到門口喊人。鄰居家的大哥是個性子相當急的青年。看見李家沒有能正辦事兒的人在，她老婆去請接生婆，他自己就風風火火的踩著自行車沖到學校找李仁。

李仁著實被嚇了一大跳。草草的拜托了個同事幫他接著上完課，便扔下一班學生，頭也不回，發瘋一樣的往家跑。淑孝的哭叫慘絕人寰，李仁在屋外聽得心驚肉跳。折騰了許久許久，久到天色都暗下來了，才聽見接生婆大叫一句“生了，生了！”。

孩子是個男孩，皺皺巴巴又紅紅的，卻也能看出鼻眼都秀氣。孩子的哭聲不大，吐了幾口泡泡就睡覺，很安穩的樣子。

李仁看著淑孝慘白的臉，心有餘悸，暗暗決定再也不讓媳婦遭這樣大的罪了。

彼時李父在床上已奄奄一息，可楞是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。直到李仁來告訴了他消息，才回光返照般睜開眼，連連說了幾個好字，笑著咽了氣。

幼子初生，老父新故。李仁一天歷盡人生大喜大悲，悵然若失，伏在父親床頭大哭不止。

這年李仁三十有一，淑孝二十三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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